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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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令人感到恐懼的空茫寂靜。
這是愛莉娜對北洲大地的第一印象。
這裏的雪很細膩, 不像無盡雪原那樣狂亂紛揚，而是晶瑩碎粒，帶著絲絲冰藍, 極其緩慢地向下墜落, 空氣中扭曲的颶風也改變不了它們的行動，割裂而神異。
放眼望去，山河天地間只有三種顏色，無邊的銀白, 點綴的晶藍, 還有土石厚重的深黑。
在跨越邊境線, 進入北洲的第十秒，陸晉握住愛莉娜的手, 兩人一同進入了伴生秘境。
封天峽谷一戰後, 他們身後的追兵立刻消失，連無盡雪原的邊界都沒有踏入一步。
但愛莉娜和陸晉很清楚, 三族的人根本不可能就此放棄。
更像是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目的地，撤回追兵，以期守株待兔。
北洲又是三族的地盤，這些人很有可能已經在這裏布下了天羅地網。
所以，他們必須謹慎行事。
伴生秘境，書房。
愛莉娜坐在小幾的左側, 看著陸晉從書房深處走來。
他的手上捧著一個古樸雕金的寶盒。
陸晉把盒子放在小幾上，坐了下來，隨後擡起左掌，右手食指凝聚靈力朝左掌心狠狠一劃！
“呲。”刺目的血從他的掌心不斷流下, 註入雕金盒盒蓋中。
大約三十秒後，雕金盒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 猛地綻放出一道金光，機關開合的細微聲響從盒中傳來，盒頂開始出現縫隙。
陸晉的手也隨之移開，愛莉娜迅速擡手握住他，翠光湧動，將他掌心的傷瞬間治愈。
“哢，哢。”盒蓋完全打開。
盒底，鑲嵌著一個六寸二分的黑玉羅盤，隱隱散發著一股壓迫氣息。
“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陸氏祭壇之門的定位靈器。”陸晉說道。
愛莉娜伸手探入盒中，將盒底的羅盤輕輕起了出來，小心放在桌面上。
陸晉在突破元嬰期之後，終於有資格進入陸氏寶庫最深處的密室，密室中存放著記載陸氏鎮守北洲多年來詳細事項的秘典。
神墓百裏方圓環繞著東南西北四處祭壇秘境，四族各占一境，陸氏負責東境祭壇。
北洲大地幅員遼闊，而空中又存在天道布下的禁制，除了渡劫期以上的修士，幾乎無人能夠在此禦空飛行，更不用提雲舟等載人飛行的法器，統統不能用。
在北洲行路，速度要比在其餘幾洲慢上不知多少。
因此，為了從外界入北境後，族人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到達本族祭壇，各氏族都會在北洲尋找合適的地方，設置直接通往本族祭壇秘境的傳送陣法，只要找到陣門所在，頃刻間便能夠到達神墓附近。
而現在桌上的這枚小羅盤，就是陸氏家主所持，用以定位陸氏三百七十七道陣門的寶器。
愛莉娜輕輕波動羅盤上的精巧指針，嘆了一口氣：“……他們肯定已經埋伏好了吧。”
陸晉擡起手，將她不小心散落下來的一絲鬢發繞到她的耳後：“怕嗎？”
“哼！”愛莉娜一拍桌面，豪情萬丈：“不怕！”
說罷一把抄起羅盤，雙眼明亮：“我們走！”
陸晉眼中閃過笑意，握住她的手，下一刻，兩人已經站在了覆滿冰雪的隱蔽山石後。
黑玉羅盤的指針開始輕輕轉動，最後指向了東南。
“東南方向，一千六百二十米。”
最近的一道陣門。
一千多米的距離，對於修士來說，幾瞬便能夠到達。
但到達目的地之後，愛莉娜傻眼了。
因為他們的前方，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懸崖，而懸崖對岸，根本望不見。
“嚓。”她腳步移動一下，崖邊的碎石就嘩啦啦往下落。
愛莉娜雙手施印，釋放靈力於目前一掃，再向下一望，視線便穿越層層雪霧，堪堪能夠看清崖底——
洶湧的一片靜謐水域，水體深黑中泛著墨綠，岸邊消伏又起的幽幽漩渦。
有道是水綠則深，水黑則淵，絲絲冰寒的不詳之氣從崖底水面升騰而起，似乎正嘶嘯躁動，欲要沿著山石朝崖頂的活物爬來。
陸晉站在旁邊，從芥子囊中拿出一個小小的木人，長指一點其額心，往裏面註入了絲許生氣以及靈力，小木人一下顫動著活躍起來，周身泛起了金光。
他朝邊緣又踏近一步，將小木人扔了下去。
按照崖高來看，木人起碼要幾十秒才能墜落如水，然而僅僅二十秒左右，崖底平靜的水面蕩起了波紋，隨後猛地鉆出一股尖銳水流，如一道利刺狠狠紮穿了尚在空中的木人！
隨後將之席卷而下。
看見這奇詭的一幕，愛莉娜和陸晉均是心中一沈。
“羅盤真的定位到這裏嗎？”愛莉娜苦著臉：“再往前，我們就要跳崖了呀。”
為什麽陸晉他們家老是要把重要的地點放在懸崖嘛？！
滄嵩秘境她和他已經跳了一回了——
又來！
而她和陸晉在這裏又沒有辦法禦空飛行，飛行法器也用不了，一旦跳下去，就沒什麽回頭路了。
下面這片水域看起來簡直是要命，看它大吞木人意猶未盡的架勢，她敢保證，她和陸晉前腳離開崖邊，後腳這些惡水就會立刻躥起來把他們當夜宵然後美美地飽餐一頓！
陸晉左手拖著羅盤，對自家先祖鐘愛懸崖的行為象征性地沈默了一下，開口道：“……羅盤的定位應該是沒錯……”
愛莉娜擡起手，在那塊興奮顫動的羅盤側面彈了一下。
“算了。”她叉著腰歇了口氣，隨後又恢覆了活力滿滿：“跳就跳！”
按照羅盤的標識，如果要換一個陣門，離得最近的也在四十裏外，過去著實費時。
更何況，
要是那裏還是懸崖怎麽辦？
那豈不是白跑一趟。
再說了……這只羅盤是陸氏代代相傳的寶物，應該不會禍害自家血脈吧。
陸晉點點頭，左手拖住作為陣門定位靈器以及鑰匙的羅盤，愛莉娜站在他右側，與他十指相扣。
一個呼吸後，兩人同時朝崖邊邁去，縱身躍下！
風聲狂嘯在耳旁，幾乎是一秒，愛莉娜已經清晰地看見深水凝成的巨大尖刺朝他們襲來，急速下墜帶來的失重感包裹全身，飛揚在空中的冰藍雪粒一層層破開。
第三秒，視野清晰。
第十秒，下墜姿勢變動，速度增快。
第十三秒，距離水刺約五十米。
……
第十五秒——
“嗡——”
銀白天空與深黑水面間，一片金光撕裂平靜，橫切其中，如一張巨網，將飛速墜落的兩道身影容納其中。
變化只在瞬秒之間，水刺收回，飛雪依舊，高崖又恢覆了平靜。
只餘一只被吸幹了生氣和靈力的小木人，拖著破碎的心口在寒涼的水上浮沈飄蕩。
*
掉落入陣門後，下墜感即刻消失，就像落入一團軟被中，這樣的感覺持續了幾秒，隨後褪去。
愛莉娜仰躺著，眉心皺起，眼睫輕動幾下，緩緩睜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鑲滿鮫珠，壯麗華美的穹頂。
靈光從穹頂上灑下來，幽幽落在她的臉龐上，微側首，巨大的宮殿沒有過多華麗的裝飾，而是古樸莊嚴，沈重肅穆。
“到了。”陸晉的聲音從她的身側傳來。
兩人同時撐身站起，低頭看去，他們被傳送到了宮殿最中央。
愛莉娜站穩後，回首望去，只見殿宇深處赫然矗立著一把黑色主椅，法座之上，穹頂灑下的金色光芒交錯相列，構成龐大的陸氏族紋，懸於空中。
——陸氏祭壇主殿。
到了這裏，他們與神墓，就只有不足百裏的距離了。
祭壇大殿內久無人煙，卻一塵不染，沒有留下絲毫歲月的痕跡。
陸晉擡起手探入領口，輕輕一挑，
勾出了始終貼身戴在脖頸上的那枚墨色玉佩。
愛莉娜看著他動作，不發一言，只是等待著。
陸晉將玉佩取下後，一步步朝高臺之上的法座邁去，再踏上高臺的一瞬間，他掌中的墨玉開始震動，越靠近法座，鮫珠光芒構成的陸氏族徽就越明耀——
顯然是與家主印玉產生了共鳴。
愛莉娜微微偏轉視線，清晰地看到，法座座背頂端凹刻著一道圓狀紋圖，圖案與陸晉手中的玉佩一模一樣。
陸晉站定在法座之前，將手中的玉按在了凹刻紋圖之上。
下一刻，墨玉完美地鑲嵌入內。
幾乎是同一時間，法座之後，一道閃爍著白光的靈陣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又是陣法。”愛莉娜也走上了高臺，看著那道白陣。
“這道陣法直通神墓主殿前的主祭壇。”陸晉說。
話音落下，他從芥子囊裏拿出了兩枚小臂長的銀色錐釘，右手握著其中一枚，擡臂一揮，銀釘瞬間紮入法座旁的巖臺，消失了蹤跡。
與此同時，銀釘消失的地方升騰起一道白氣，迅速回歸陸晉的手中，融入他的皮膚中，成為一道印記。
愛莉娜認出了長釘。
那是類似於他們在佑林城中使用的定位瞬移轉換靈器。在限定的範圍內，他們可以瞬移來回。
只不過陸晉這次用的長釘，比佑林城時的空間戒指品階不知道要高出多少，這件秘寶是連同陸氏秘典一同存放在寶庫密室中的。
整座寶庫中，只有它，才能夠無視陸氏祭壇的禁制，定位成功。
愛莉娜從他手中接過剩下的那一枚，靈力灌入，同他一樣朝高臺揮釘，數秒後，手背也出現了一枚印記。
她先前與陸晉探討過進入神墓後的防範措施。
三族既然知道他們要去神墓，絕對已經在四周做好了準備，如果他們要在神墓門前截殺他們，憑他們兩個人修為，很難突圍。
但是有這兩根長釘在，他們可以嘗試無數次。
然而更糟糕的情況是，三族不打算在殿門前截殺他們，而是要跟隨他們進入神墓。
蔔楓說的“神國之門”，三鼎爭奪坤金紅瑯玕，當年逼殺陸氏全族的目的……
似乎這一切能夠隱隱約約地串聯起來。
“你說，他們究竟要做什麽呢？”愛莉娜拿出簪子，將腦後鋪散的長發盤緊。
陸晉：“橫豎，是和神族有關。”
神國之門。
世界上所有的門只有一個作用——作為通道的開關。
神界界門已經關閉不知道多少年月，徹底湮沒在了時光之中，如果三族的人是要把它打開，目的是為了什麽？
進入神界？
一群連飛升都沒有資格的人修，怎麽可能進入神界。
更讓人不安的是，他們是怎麽產生打開神界之門的想法的？
是找到了什麽東西，
還是有什麽人，在操縱著這一切？
就算進入了神界，他們又能得到什麽呢？
神族已經消亡殆盡，除了……最後一位女神遺留下的雙生神。
北洲神入墓沈眠至今，而西洲神……
西洲神的神墓覆蘇了。
難道是和西洲神有關？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陸晉站在白色靈陣前，視線放空：“神墓，我們必須要進入。”
愛莉娜沈重地點點頭。
即使知道前方陷阱重重，他們也不得不走。
陸晉要救出族人，找尋真相。
而她，要回家。
奧爾奇亞拉還在等著她，父王和仙子教母們都在等著她。
如果母後遺留在邊境的防禦靈陣消散了，隸屬於巫王布萊克·卡帕多西亞的黑巫師們必定進犯。
她必須要回去。
“我們走吧。”
*
白光散去的瞬間，愛莉娜沒有睜開眼，眉心卻緊緊皺在了一起。
一股寒氣襲鋪她的臉龐。
“什麽……”她喃喃著睜開眼。
下一刻震在當場。
只見遠處，一道宏偉至極的通天巨門矗立，無數神獸的浮雕踴躍其上，屬於神明的冰冷威嚴直直朝她壓來，陽光耀眼，仿佛為它披上一層金甲。
看見這扇巨門的一瞬間，愛莉娜的靈魂仿佛都顫抖了一下。
滄嵩秘境中的陸氏族地保護核心冰殿的外圍防禦宮殿跟隨每代家主心意變化，到了陸晉的父親，玄光君陸柏昭手上時，他將外圍宮殿修造成了北洲神墓的縮小版。
而那一扇冰霜大門也已經足夠震撼，
此時站在真正的神墓之門前，更是難以呼吸。
恢弘墓殿被群山環抱拱衛，此時她和陸晉正站在最深處，四面八方是奇跡般矗立於冰雪高峰之上的建築群落。
無盡的寂寥，唯有山雪同行。
到了神墓大殿前，愛莉娜明顯感覺到禁制之力更強了。
和陸晉對視一眼後，兩人開始靠近巨大的墓門。
他們一步步接近，可四周依舊沒有任何風吹草動，寂靜中帶著難言的恐怖。
“好安靜啊，”愛莉娜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他們是在等著我們開門吧。”
陸晉：“神墓之中的情況沒有人知道，進去了之後，生死難料。”
一旦進去了，誰勝誰負尚無定數。
說話間，他們踏上了最後一級臺階。
“唔！”站在左側的青年瞳中一縮，一聲痛呼之後跪倒在地！
“陸晉！”愛莉娜急忙上前扶住他：
“怎麽了？！又是……”
自從靠近北洲，他就時不時心臟劇痛。
偏偏還查不出緣由，且藥石無醫。
她和陸晉都清楚，這樣的異常狀況肯定和神墓脫不了幹系，但閱遍陸氏典籍，也沒有任何記載，從無盡雪原一直拖到了這裏。
“來。”愛莉娜扶著他慢慢坐下，撚著手帕擦去他額邊的冷汗。
陸晉此刻的臉色極度蒼白，呼吸沈重，像是在經受酷刑。
——這一次的疼痛比以往更加劇烈。
他的眉心緊皺著，雙瞳卻猛地爆發出淩厲的光采，眸色也轉化成赤金，沒有眨動，像是透著虛空望見什麽可怖的景象。
“九……”他的喉中溢出嘶啞的聲音。
愛莉娜沒有聽清：“什麽？”
“九——”
這一次，他的聲音清晰一點了，但還是很低啞。
“九？走？有？嗯？”愛莉娜湊近他，努力辨別他想說的話。
但沒等她聽清楚，約莫三秒後，陸晉身形一晃，面色迅速恢覆了正常，口中也不再囈語。
和之前一樣，短暫的痛苦與混亂之後，無名的疼痛如潮水般瞬間褪去，像是從未來過。
愛莉娜對這樣的情況也見怪不怪了，拉著他站了起來：“這次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麽？”
陸晉搖搖頭：“……沒有。”
說罷，他看向愛莉娜：“我是不是又說了什麽？”
“是。”愛莉娜點頭：“你說了……九？”
“九？只有一個字嗎？”
“嗯！聽不太清楚，但是最像九。”愛莉娜回答：“這是什麽意思呢？”
她的眼中滿是疑惑，兩人面面相覷數秒，最後決定暫時擱置這個問題。
“進去之後，或許就能知道了。”陸晉轉身，看向近在眼前的巨門。
說罷，他的右手擡起，下一刻，一株散發著柔和氣息的小珊瑚落在他的掌心。
——水系至寶，坤金紅瑯玕。
與此同時，他的左手虛空一握，扶桑烈日弓受召而出。
愛莉娜閉上雙眼，雙手交扣抵於頜下，叮的一聲脆響，代表木系至純之力的森羅坤元冠落在發頂。
木、火、水，三種極致元素之力聚齊。
與二十年前一模一樣的恐怖轟鳴聲再次響徹北洲大地上空，封印神族遺子的遠古墓穴向門前被襯托得無比渺小的兩道身影敞開了懷抱。
門後一片黑沈，比冰雪更加陰冷的氣息從深處湧出，幾乎要凝為實質，像是要將他們往裏拖。
八十裏外，西南方向第一高峰。
山頂處，站在最前方眺望天際的男人一襲飄逸白袍，外披一件銀紋鬥篷，幾絲枯發從兜帽邊滑出。
“上神，他們已經入墓了。”玉承天站在三米外，恭敬行禮。
延綿的群山中，隱匿著無數道蓄勢待發的身影。
白袍人輕笑一聲：“好。”
“最重要的一環，終於到位了。”
“出發吧。”
“是——”
“對了，”白袍人叫住正要退下的玉承天：“跟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孩，還是沒有查清楚來歷嗎？”
玉承天頓住腳步，思索一瞬，便答道：“沒有。只知道木靈谷的人極為看重她，口稱她為‘女仙’。”
“上神，是有什麽不妥嗎？”
白袍人沈默片刻，沒有正面回答他：“……你去吧。”
“……遵命。”
玉承天離去後，白袍人將鬥篷的兜帽緩緩褪下，右掌捂在額心處。
那個女孩，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看來，是與先前從那個名叫地球的小世界換魂過來的凡人，有些淵源了。
只可惜那個凡人的魂魄已經回歸了本體，記憶隨之消散，留在現在這個軀體內的只有一片空白。
“兄長，前八世，你從未有過道侶啊。”西洲神望著神墓的方向，笑容淡淡：
“有意思。”
“只可惜，再多的變數，也改變不了你的結局。”
他望著天空，最後一句話，不知是對口中的“兄長”說，還是在對天而嘆。
*
“嗒。嗒。嗒……”
黑暗與寂靜中，只有謹慎而緩慢的腳步聲在回蕩，疊加著輕微的呼吸聲。
愛莉娜感覺到全身越來越冰涼，她看不見任何東西，手中凝聚靈力想要試探，可所有的術法全部落入凝膠般的黑暗中，淹沒得無聲無息。
能夠讓她感受到生機與溫暖的，只有始終和身邊人緊扣的左手。
在這片恐怖的寂靜裏，他們是彼此唯一的慰藉。
“陸晉，”她的聲音在漆黑中仿佛都變小了：“我們走了多久了？”
“大概半個時辰了。”他的聲音倒是很穩，卻帶著顯而易見的沈重。
足足半個時辰，他們一直在這片黑暗裏漫無目的地行走。
更讓人不安的是，陸晉發現，自己的伴生秘境打不開了。
這裏沒有方向，沒有光源，難道這就是神墓中的防禦？活生生困死入墓之人？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這片黑暗中，是不是也鎖著二十年前進入這裏的陸氏族人？
“這樣走下去也不是辦法呀。”愛莉娜惆悵道：“我們要不要再用一次元素之力？”
三種極致元素能夠打開墓門，說不定也能讓他們脫困。
“不用。”陸晉忽地說。
“嗯？為什麽？”
“……因為我的心臟開始疼了。”他的話音瞬間轉變成痛苦。
“陸晉！”
在再次失去意識之前，陸晉右手一拉，將愛莉娜調轉了個方向：“直走……！”
愛莉娜顧不上其他的，一把把他的手臂撐在肩膀上，閉上雙眼以免被黑暗誤導方向，拖著陸晉一路朝他指的方向沖刺。
不知過了多久，愛莉娜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喉中泛起腥氣，刺目的光亮炸在眼前。
“唔！”她連忙閉起眼。
適應了兩秒後，才慢慢睜開。
視線聚焦後，身體猛地一震。
他們現在所處的宮殿，冰白一片，無窗無門，唯有巨大的殿柱聳立，遠處，一座冰霜凝成的巨棺赫然擺放在中央，棺旁，似乎有幾個色彩不一，漂浮懸空的光團。
神墓主殿。
“咳，咳……！”此時，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的陸晉恢覆了正常狀態。
“你好了？”愛莉娜驚喜地看著他，然而很快又有些失落：
“我們到了。”
陸晉慢慢站直身，點了點頭，隨後朝四周掃了一圈。
臉色也沈了下來。
空空蕩蕩的宮殿，和滄嵩秘境中陸氏傳下的核心冰殿很像，卻勝出百倍的壯觀。
而這裏，沒有絲毫人類留下的痕跡。
二十年前，那麽多進入神墓的陸氏族人，
在哪？
難道，真的都在剛剛那一片黑暗中嗎？還是說，在神墓的別處？
“陸晉……”愛莉娜看著他的神色，眼中帶上了擔憂。
“我沒事。”陸晉低頭，牽住她的手：“先過去看看吧。”
“等等，”愛莉娜有些猶豫：“這裏，會不會是陷阱？”
北洲神墓是一片宏偉的宮殿群。
可是，他們竟然直接在引起陸晉心臟疼痛的那股幻覺的指引下到了主殿。
這究竟是福是禍，是真是假？
陸晉沈默了片刻，開口道：“……那股感覺告訴我，這裏的確就是北洲神墓的主殿。”
他的語氣中有些疑慮。
很顯然，他也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愛莉娜心中不安，但還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就算是陷阱，他們也不得不去。
她看向他，點了點頭。
兩人警戒著，靠近那口巨棺，但奇異的是，屬於神族的封棺竟然沒有絲毫防禦，他們一路走過去，連一點抗拒的氣息都沒有感覺到。
距離神棺還有五十米的時候，愛莉娜看著棺旁飛懸的光團，一下握緊了身邊人的手。
“那是神器嗎？”她喃喃道：
“為什麽，只有五個？”
陸晉的目光也定在那處，眼神沈下。
金、木、水、火、土、空間、時間，總共七大元素。
可是神棺旁，竟然只有五件神器？
五十米的距離很短，很快，他們就站定在了神棺之前。
那五團光亮此時於他們而言可謂觸手可及。
愛莉娜有些呆呆地，看著空中集齊了藍綠黃紅金五色的神器光團，心一下墜到了谷底。
沒有黑和白。
時間和空間兩件神器，不在這裏。
“陸晉……”她呼喚他的聲音帶著顫抖：“這裏——”
沒有能夠讓她回家的東西。
站在她身邊的青年長臂一伸，把她抱緊懷裏：“別急。”
“開棺即可。”
話音落下三秒後，愛莉娜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整個人悚然一驚。
“你，你說什麽？”她用力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人：“開，棺？”
打開封印北洲神的神棺？
這有可能會釀成西洲在妖魔之禍下全洲覆滅的慘禍！
她擡起頭，卻發現站在她眼前的陸晉面色冷淡，雙眼也完全轉化成了金色，他看她的眼神裏，竟然帶著一抹悲愴與風霜。
……像是變了一個人。
“你在說什麽啊？”愛莉娜有些慌亂，更多的是警惕，腳步移動，擋在了神棺之前，臉色瞬間蒼白：
“你，你不是陸晉……who……你……”
“你是誰？！”她的語氣已經充滿了敵意。
“陸晉，”青年輕聲回答她的問題：“我是陸晉。”
他眼中的肯定全然不似作偽，面對她的不解，也沒有氣怒或著急，反而有些喜悅。
愛莉娜覺得自己簡直像在做夢，腦中一片混亂。
然而還沒等她思索幾秒，對面的“陸晉”長臂倏然一擡。
愛莉娜來不及反應這麽多，連忙凝聚靈力護住身後的神棺：“你休想打開它！”
陸晉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你就算擋在那裏，也阻止不了我的。”
愛莉娜看著他篤定的樣子，心中一亂，脫口而出一句：
“為，為什麽？”
“因為那是我的棺材。”青年笑著說完這一句，右臂一揮。
“什……”愛莉娜還沒有消化他話語中的信息，就清晰地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厚重的摩擦聲。
她疾速朝後轉身，卻只感受到棺蓋滑開帶起的風。
“轟！”足有數噸重的冰棺棺蓋砸落於地。
與此同時，愛莉娜眼前一黑，身體軟倒下去。
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
“姒塋，它們不會放過你的。”
是誰在說話？
“最後，你也會和我們一樣，徹底湮滅。”
好古老、威嚴的聲音，像是奧爾奇亞拉記載中，巨龍的沈吼。
“岐姜，這是神族應當服從的結局，我們已經造下了太多罪孽。”一道輕柔如風的女聲響起，作為回答。
女聲落下的一瞬間，愛莉娜睜開了眼睛。
她還沒有徹底反應過來身處何處，遠處的雲端，兩道身覆華芒的身影繼續對話。
“神族自混沌而來，執掌蒼生，有何罪孽？”威嚴的男聲不急不緩。
神族？愛莉娜的意識清醒了一點。
她現在的狀態，和當時進入母後的傳承記憶裏很像。
神墓中，冰棺轟然打開的景象又重回腦海。
所以，她現在是進入了神的記憶嗎？
雲端東側，被稱作姒塋的女神沈默了片刻：“六萬九千個小世界、一千四百大世界的覆滅，不算罪孽麽？”
“輪回來去，覆滅同時引來新生，你所言的那些，不過是神族應得的祭祀。”岐姜答。
“不，”姒塋嘆息了一聲：“神族憑喜惡決斷世理生死，致使界壁不存，時空無序，萬物倒顛。”
“父神已經身歸混沌，我們是時候追隨他而去了。”
此時，岐姜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沈怒：“大世界的界壁合力將我們的兄弟姐妹處以極刑，踐踏神族尊嚴，難道你要引頸待戮嗎？”
姒塋：“岐姜……”
“你是神族最後的女神，神族的回歸，將由你完成。”男聲打斷了她，斬釘截鐵。
最後的女神？
愛莉娜猛地一驚，定睛朝東側望去。
耀眼的光芒之下，女神柔水般絕麗的容顏映入她的眼中。
不會錯的。
這一位女神，就是母後記憶中，被修真界天道焚燒神魂的那位神。
原來她的名字叫姒塋。
下一刻，愛莉娜眼前再一晃。
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昏暗。
熔融的巖漿翻湧著，熔巖湖的中央，一道披著銀紗的身影背對著她，墨發披散而下，帶著無限悲哀。
在她的兩側，矗立著一黑一白兩座石臺，石臺之上，竟然是兩個與石臺同樣顏色的繈褓。
愛莉娜心頭一跳。
那兩個孩子，就是雙生神嗎？
忽地，銀紗身影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叫，洞中的巖漿也隨之翻滾。
與此同時，無數道遠古而來的聲音如魔咒一般回蕩在洞內，似乎是詛咒，似乎是哀求。
愛莉娜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驚懼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忽地，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愛莉娜呼吸一滯，猛地回頭，果不其然對上一張熟悉的面孔。
“你……”她看著他，有些無措。
陸晉望著她，聲音低沈：
“姒塋是神族中唯一一個沒有犯下罪孽，卻願意為神族贖罪的神，所以，以各個大世界的天道都對她網開一面，不打算用極刑來滅殺她，而是讓她自己回歸混沌之中。”
“然而，被天道處刑而滅的神族在臨死前紛紛將怨恨註入到她的神魂中，在神怨的逼迫與侵蝕下，姒塋違背了自己的意志，將神力分成了兩半，化作雙生神子，以期向天道覆仇，重開神界。”
“雙生神子中，一個繼承了神族的怨恨與覆蘇之志，一個繼承了姒塋贖清罪孽的意向。”
愛莉娜楞楞地，轉過頭望向湖中痛苦不已的姒塋，還有她身旁的那兩個繈褓：
“所以，你就是……”
陸晉指向右側的石臺：“那個就是我”
愛莉娜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可你是，那陸叔叔和玉阿姨……”她幾乎說不好話了。
陸晉是北洲神？北洲神是陸晉？
所以她和他千辛萬苦地去他自己的墓裏面拿他的東西？
陸晉不是人嗎？？
“父親和母親自然是誕育了我的人。”陸晉面色淡然：“北洲神墓的冰棺裏只是一副軀殼，存放著我的記憶。”
愛莉娜雙目呆滯，顯然需要時間消化這樣先進的理論。
“什麽記憶？”她喃喃問道。
“時光輪回的記憶。”陸晉一如往常地牽住她的手，輕聲答道。
“輪回？”
“這是我的第九世。”
他語出如驚雷，瞬間炸懵了她，久久不能言語。
陸晉手一揮，場景變換到了雲端，拉著愛莉娜坐了下來。
他接著說：“西洲神子早晚會破墓而出，執行覆蘇神族的計劃，重開神界之門的方法是祭祀神族的魂魄，這也是為什麽神怨要姒塋將神力一分為二，化作雙子。”
愛莉娜倒吸一口涼氣：“它們要把你……”
“是的，我是作為打開界門的祭品誕生的，由於是附屬，我的力量遠不及西洲神子，在成為‘陸晉’之前，甚至沒有自己的意識。”陸晉說：
“在西洲神墓覆蘇的那一年，修真界天道喚醒了我，將我的魂魄投入了輪回，神墓的封鎖也隨之啟動，天道選出了四個有成仙之質的修士，讓他們的血脈世代負責看守神墓。”
於是，人族史冊記載，西洲爆發妖魔之亂的同時，北洲也變為了生靈禁地。
“輪回為人需要的時間很漫長，西洲神無法插手輪回找到我的魂魄，所以只能蟄伏，在此期間，修真界算是維持了一段時間的太平。”
“但是，當我再世為人之後，動蕩就開始了。”
愛莉娜怔怔地看著他：“這是你的第九世，那你的前八世，是怎麽樣的？”
聽到她的問題，陸晉沈默了一下，回答道：“被殺死了。”
短短四個字，就讓她的眼睛湧起了淚：“那，我呢？”
“沒有你。”陸晉握著她的手，似乎是遺憾，又像是慶幸：“那八世裏，我沒能遇到你。”
形單影只，獨來獨往。
但好在，今生遇到了。
愛莉娜再也忍不住，朝他撲過去，兩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你是不是很奇怪，時間和空間神器為什麽不在神棺外。”陸晉抱著她，大掌輕輕按著她的後腦：
“姒塋和天道把時間神器鑲嵌在了我魂魄的心臟之中，一旦我死了，神器就會感應到，立刻時光倒轉，重啟輪回，直到我找到徹底覆滅神族覆蘇計劃為止。”
“愛莉娜，”他半闔著眼，感受著她帶來的溫暖：
“這是我最快樂的一世。”
“謝謝你。”
愛莉娜的眼淚不斷滑落，卻沒有失態，只是默默抓緊他背後的衣服。
她安靜了幾秒，忽地開口：“……啟動神器，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陸晉說，每一世，他死後，時間神器會出現扭轉輪回。
即便是最普通的低階法器，也要有靈力才能催動。
那麽，催動時間神器的東西，是什麽？
似乎是知道瞞不過她，陸晉沈默了一會兒，開了口：
“是我的神魂之力。”
愛莉娜的雙眼倏地放空，像是有些麻木，聲音難以察覺地顫抖：“那，神魂之力……能夠恢覆嗎？”
“……能，”他答道：“可是，太慢了。”
他魂魄修覆的速度，遠遠彌補不了啟動時間神器帶來的缺損。
“愛莉娜，這是我最後一世了。”
如果這一世死亡，那就是真正的永遠湮滅。
寂靜持續了很久，愛莉娜才慢慢坐直身，臉上是已經幹涸的淚痕。
周圍的場景飛速旋轉，眨眼間，他們又回到了主殿神棺旁。
“他們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愛莉娜恢覆了冷靜：“外面有神墓防禦，拖延的時間足夠我們離開了。”
陸晉：“說起來，這一世我來到神墓的時間比前八世要早很多。”
“前八世，我都是修煉到了渡劫期才進入了北洲。”
愛莉娜聽到這話，心裏直抽抽。
前八世都是渡劫期才來的，還被……
可是現在他們只有出竅期啊！
簡直是必死無疑。
“快快快，我們得快點走了！”
“別急。”他好笑地揉揉她的發頂，擡步走到神棺前，向下探去。
棺內，是一個和他容貌一致的男人，他的雙手交握在腹部，掌下壓著一塊小小的彎月狀的鏡片。
陸晉將手伸進神棺中，將那片有些黯淡的鏡子碎片拿了出來。
“這是？”愛莉娜看著他手上的東西。
“這是空間神器鴻天鏡的碎片。”他答道：
“這裏只有一小塊，大概九分之一，另外的在西洲神的手上。”
陸晉將鴻天鏡的碎片交到愛莉娜的手中，眼中閃過歉意：
“這塊碎片效用肯定遠不及完整的神器，可能不能讓你回去，但可以讓你溝通原本的世界。”
“另外的鏡子，等到時機成熟，我們就去……”
“就去如何啊？”一道溫和的男聲從宮殿盡頭傳來：
“兄長，這一世，你的修為可是遠不如前八次啊。”
這道聲音如摧魂魔咒，愛莉娜一瞬間如墜冰窖，而陸晉一下攥緊了拳。
兩人緩緩轉過身，朝前望去。
遠處，男修微笑著一步步走來，身後，一個又一個身著氏族族紋的修士跟隨在他身後。
在看見白袍男修面容的一瞬間，愛莉娜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你……！”
“哦？”
顧素然，準確來說是占據了顧素然身體的西洲神將視線轉移到愛莉娜的身上，笑容愈盛：“你認識這具身體？果然。”
“看來你們和那個小世界的凡人有些交情啊。”
“你把地球的顧素然先生怎麽樣了？”愛莉娜心中的恐懼消退，眼神恢覆平靜：“他和修真界的顧素然，都被你殺死了嗎？”
像是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冷靜下來，還敢質問他，西洲神楞了一下，撫掌大笑：
“我回答你的問題，當作是見面禮了，畢竟要說起來，按照人族的規矩，我還得管你個小女娃叫長嫂！”
“小世界的凡人還活著，這裏的顧素然已經為神族獻祭了。”
愛莉娜眼中幾乎要冒火，恨不得往那張熟悉卻陌生的臉上潑冷水。
誰是你個壞東西的長嫂！呸呸呸！晦氣晦氣！
身旁，陸晉始終一言不發，只是看著遠處的西洲神。
愛莉娜努力調整著呼吸，對面是死亡，身後卻沒有退路，此時她的神經已經緊繃到了極致。
她試圖啟動釘在陸氏祭壇秘境中的長釘法器，但意料之中的沒有成功。
北洲神墓隔絕了靈器與主人的感知。
陸晉作為主人，在這裏也是連伴生秘境都無法進入。
西洲神看著一直沈默的陸晉，眼中劃過一絲憐憫。
“兄長，”他笑著說：“這一世，你在二十多年前就該死了，能活到今天，你也該知足了。”
“畢竟你只是個祭品而已，與豬羊何異啊。”
他的話音落下，陸晉的眼神都沒動彈一下，像是對這個殺了自己八次的人所有侮辱都免疫了。
然而愛莉娜怒火直燒心頭，緊張都被暫時壓了下去。
畢竟現在都要死了，還怕個啥！
“你連自己的身體都沒有，躲在別人的軀殼裏幹見不得人的事，你也不嫌你自己惡心！呸！”她的聲音非常洪亮，穿耳而入。
最後的那個字不停地在空蕩蕩的宮殿裏來回旋轉。
愛莉娜說的話其實難聽程度比不上西洲神的“豬羊祭品活夠該死”論，然而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對面黑壓壓一群人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打頭的三氏族家主們尤甚。
這女子好大的膽子！
沒有自己的身體，是眼前這位喜怒無常的西洲神子，
最忌諱的一件事。
西洲神勾起的唇角慢慢放了下來。
當年他從西洲神墓中醒來，只踏出了墓門一步，神軀就被天道劈得粉碎，再也無法覆原，連帶著神魂，也遭受了重創。
所幸，被神怨操控的姒塋，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將空間神器分離了一大半放在他身邊。
憑借著鴻天鏡，他總算遁出了修真界這個大世界，前往不起眼的小世界恢覆神魂之力。
走之前，他制作出了無數本“上古遺留功法”，散落在這個世界的隱秘角落中。
只要有人拿到並修煉，就會成為他在修真界的備用軀體之一。
這一世，這具叫顧素然的身體非常適合他，在某個遙遠的小世界，還有一個能與之產生共鳴的凡人顧素然。
在修真界顧素然修煉所謂的上古劍譜的時候，他侵入了他的靈魂，又通過界壁，和地球的顧素然換魂。
地球顧素然來到修真界維持軀體生機，他則融入修真界顧素然的魂魄中，前往小世界地球補充神魂力量。
多麽完美的設計。
他已經這樣做了無數回。
然而，再完美，他的本軀，也回不來了。
“放肆。”宮殿盡頭，西洲神子冷冷吐出兩個字。
下一瞬，一股屬於神族的威壓從天而降，金光如有實質，殺意沸騰！
“嗡——！”在即將被碾壓成肉泥的前一刻，神棺之上，五團包裹著神器的光亮飛旋而起，穩穩擋在愛莉娜和陸晉的上方！
“拿著鴻天鏡，快走！”陸晉終於開口了，此時他的雙手結成印記，操縱著五神器。
愛莉娜唇角流下鮮血，將手中的碎片塞入他的懷中，聲音已經啞了：“你走！”
隨後雙手綻放出靈光，打入他體內，為他提供力量：“你不走，一切都完了！”
陸晉如果死了，天道這麽多年的布置就全部白費了，前八世也白白被殺了。
再也沒有人能阻止對面的西洲神子。
“愛莉娜……”神魂之力飛速流逝，陸晉的氣息漸弱。
“真是感天動地的……情意。”手都沒擡一下的西洲神子眼中冰冷：不過今天，你們必死無疑。”
尾音落下，他手中出現一把通體深黑的長劍。
長劍現世的一瞬間，似乎有隱約雷鳴自穹頂之外傳來，與此同時，身後三族的修士飛速退回通往主殿的黑暗之中。
神子右手持劍，轉腕朝地狠狠一刺，古劍頓生日月輝！
恐怖的神力化作千萬道劍光朝神棺前的兩人襲去——
劍光十中有九目標直指操縱神器的青年。
神力侵蝕的劇痛比氣浪掀起的風來得更快，愛莉娜的眼前，五神器凝成的防禦網一層層破碎。
劍光來到了她和陸晉的身前。
“不——”
“轟——！！！”洶湧紫光劈裂天際，斬碎穹頂，直降而下！
九霄紫雷狠狠砸在神棺之前，狂風塵浪喧囂炸起，整座主殿幾乎被一分作二。
持劍而立的西洲神子一揮袖，淩厲眼神直射天際：“天，道！”
九霄紫雷凝聚而成的雷網後，少女帶著痛苦的咳喘聲響起：
“陸晉，咳咳！陸晉……”
愛莉娜顧不上身體的劇痛，撐起身，抹了把眼睛，朝身側看去。
亂石塵土中，青年靜靜地仰躺在地面上，渾身浸透鮮血，面容慘白，。
……沒有了氣息。
愛莉娜的手輕輕按在他的頸間，隨後像是觸電了一樣收回，連呼吸都開始顫抖。
“……陸，晉？”她的語調已經不成音，混亂嘶啞。
“啊，”西洲神子微笑起來：“死了。”
他感受到了，無力再次啟動時間神器，欲要脫離軀體而出的，北洲神子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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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感到恐懼的空茫寂靜。
這是愛莉娜對北洲大地的第一印象。
這裏的雪很細膩, 不像無盡雪原那樣狂亂紛揚，而是晶瑩碎粒，帶著絲絲冰藍, 極其緩慢地向下墜落, 空氣中扭曲的颶風也改變不了它們的行動，割裂而神異。
放眼望去，山河天地間只有三種顏色，無邊的銀白, 點綴的晶藍, 還有土石厚重的深黑。
在跨越邊境線, 進入北洲的第十秒，陸晉握住愛莉娜的手, 兩人一同進入了伴生秘境。
封天峽谷一戰後, 他們身後的追兵立刻消失，連無盡雪原的邊界都沒有踏入一步。
但愛莉娜和陸晉很清楚, 三族的人根本不可能就此放棄。
更像是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目的地，撤回追兵，以期守株待兔。
北洲又是三族的地盤，這些人很有可能已經在這裏布下了天羅地網。
所以，他們必須謹慎行事。
伴生秘境，書房。
愛莉娜坐在小幾的左側, 看著陸晉從書房深處走來。
他的手上捧著一個古樸雕金的寶盒。
陸晉把盒子放在小幾上，坐了下來，隨後擡起左掌，右手食指凝聚靈力朝左掌心狠狠一劃！
“呲。”刺目的血從他的掌心不斷流下, 註入雕金盒盒蓋中。
大約三十秒後，雕金盒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 猛地綻放出一道金光，機關開合的細微聲響從盒中傳來，盒頂開始出現縫隙。
陸晉的手也隨之移開，愛莉娜迅速擡手握住他，翠光湧動，將他掌心的傷瞬間治愈。
“哢，哢。”盒蓋完全打開。
盒底，鑲嵌著一個六寸二分的黑玉羅盤，隱隱散發著一股壓迫氣息。
“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陸氏祭壇之門的定位靈器。”陸晉說道。
愛莉娜伸手探入盒中，將盒底的羅盤輕輕起了出來，小心放在桌面上。
陸晉在突破元嬰期之後，終於有資格進入陸氏寶庫最深處的密室，密室中存放著記載陸氏鎮守北洲多年來詳細事項的秘典。
神墓百裏方圓環繞著東南西北四處祭壇秘境，四族各占一境，陸氏負責東境祭壇。
北洲大地幅員遼闊，而空中又存在天道布下的禁制，除了渡劫期以上的修士，幾乎無人能夠在此禦空飛行，更不用提雲舟等載人飛行的法器，統統不能用。
在北洲行路，速度要比在其餘幾洲慢上不知多少。
因此，為了從外界入北境後，族人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到達本族祭壇，各氏族都會在北洲尋找合適的地方，設置直接通往本族祭壇秘境的傳送陣法，只要找到陣門所在，頃刻間便能夠到達神墓附近。
而現在桌上的這枚小羅盤，就是陸氏家主所持，用以定位陸氏三百七十七道陣門的寶器。
愛莉娜輕輕波動羅盤上的精巧指針，嘆了一口氣：“……他們肯定已經埋伏好了吧。”
陸晉擡起手，將她不小心散落下來的一絲鬢發繞到她的耳後：“怕嗎？”
“哼！”愛莉娜一拍桌面，豪情萬丈：“不怕！”
說罷一把抄起羅盤，雙眼明亮：“我們走！”
陸晉眼中閃過笑意，握住她的手，下一刻，兩人已經站在了覆滿冰雪的隱蔽山石後。
黑玉羅盤的指針開始輕輕轉動，最後指向了東南。
“東南方向，一千六百二十米。”
最近的一道陣門。
一千多米的距離，對於修士來說，幾瞬便能夠到達。
但到達目的地之後，愛莉娜傻眼了。
因為他們的前方，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懸崖，而懸崖對岸，根本望不見。
“嚓。”她腳步移動一下，崖邊的碎石就嘩啦啦往下落。
愛莉娜雙手施印，釋放靈力於目前一掃，再向下一望，視線便穿越層層雪霧，堪堪能夠看清崖底——
洶湧的一片靜謐水域，水體深黑中泛著墨綠，岸邊消伏又起的幽幽漩渦。
有道是水綠則深，水黑則淵，絲絲冰寒的不詳之氣從崖底水面升騰而起，似乎正嘶嘯躁動，欲要沿著山石朝崖頂的活物爬來。
陸晉站在旁邊，從芥子囊中拿出一個小小的木人，長指一點其額心，往裏面註入了絲許生氣以及靈力，小木人一下顫動著活躍起來，周身泛起了金光。
他朝邊緣又踏近一步，將小木人扔了下去。
按照崖高來看，木人起碼要幾十秒才能墜落如水，然而僅僅二十秒左右，崖底平靜的水面蕩起了波紋，隨後猛地鉆出一股尖銳水流，如一道利刺狠狠紮穿了尚在空中的木人！
隨後將之席卷而下。
看見這奇詭的一幕，愛莉娜和陸晉均是心中一沈。
“羅盤真的定位到這裏嗎？”愛莉娜苦著臉：“再往前，我們就要跳崖了呀。”
為什麽陸晉他們家老是要把重要的地點放在懸崖嘛？！
滄嵩秘境她和他已經跳了一回了——
又來！
而她和陸晉在這裏又沒有辦法禦空飛行，飛行法器也用不了，一旦跳下去，就沒什麽回頭路了。
下面這片水域看起來簡直是要命，看它大吞木人意猶未盡的架勢，她敢保證，她和陸晉前腳離開崖邊，後腳這些惡水就會立刻躥起來把他們當夜宵然後美美地飽餐一頓！
陸晉左手拖著羅盤，對自家先祖鐘愛懸崖的行為象征性地沈默了一下，開口道：“……羅盤的定位應該是沒錯……”
愛莉娜擡起手，在那塊興奮顫動的羅盤側面彈了一下。
“算了。”她叉著腰歇了口氣，隨後又恢覆了活力滿滿：“跳就跳！”
按照羅盤的標識，如果要換一個陣門，離得最近的也在四十裏外，過去著實費時。
更何況，
要是那裏還是懸崖怎麽辦？
那豈不是白跑一趟。
再說了……這只羅盤是陸氏代代相傳的寶物，應該不會禍害自家血脈吧。
陸晉點點頭，左手拖住作為陣門定位靈器以及鑰匙的羅盤，愛莉娜站在他右側，與他十指相扣。
一個呼吸後，兩人同時朝崖邊邁去，縱身躍下！
風聲狂嘯在耳旁，幾乎是一秒，愛莉娜已經清晰地看見深水凝成的巨大尖刺朝他們襲來，急速下墜帶來的失重感包裹全身，飛揚在空中的冰藍雪粒一層層破開。
第三秒，視野清晰。
第十秒，下墜姿勢變動，速度增快。
第十三秒，距離水刺約五十米。
……
第十五秒——
“嗡——”
銀白天空與深黑水面間，一片金光撕裂平靜，橫切其中，如一張巨網，將飛速墜落的兩道身影容納其中。
變化只在瞬秒之間，水刺收回，飛雪依舊，高崖又恢覆了平靜。
只餘一只被吸幹了生氣和靈力的小木人，拖著破碎的心口在寒涼的水上浮沈飄蕩。
*
掉落入陣門後，下墜感即刻消失，就像落入一團軟被中，這樣的感覺持續了幾秒，隨後褪去。
愛莉娜仰躺著，眉心皺起，眼睫輕動幾下，緩緩睜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鑲滿鮫珠，壯麗華美的穹頂。
靈光從穹頂上灑下來，幽幽落在她的臉龐上，微側首，巨大的宮殿沒有過多華麗的裝飾，而是古樸莊嚴，沈重肅穆。
“到了。”陸晉的聲音從她的身側傳來。
兩人同時撐身站起，低頭看去，他們被傳送到了宮殿最中央。
愛莉娜站穩後，回首望去，只見殿宇深處赫然矗立著一把黑色主椅，法座之上，穹頂灑下的金色光芒交錯相列，構成龐大的陸氏族紋，懸於空中。
——陸氏祭壇主殿。
到了這裏，他們與神墓，就只有不足百裏的距離了。
祭壇大殿內久無人煙，卻一塵不染，沒有留下絲毫歲月的痕跡。
陸晉擡起手探入領口，輕輕一挑，
勾出了始終貼身戴在脖頸上的那枚墨色玉佩。
愛莉娜看著他動作，不發一言，只是等待著。
陸晉將玉佩取下後，一步步朝高臺之上的法座邁去，再踏上高臺的一瞬間，他掌中的墨玉開始震動，越靠近法座，鮫珠光芒構成的陸氏族徽就越明耀——
顯然是與家主印玉產生了共鳴。
愛莉娜微微偏轉視線，清晰地看到，法座座背頂端凹刻著一道圓狀紋圖，圖案與陸晉手中的玉佩一模一樣。
陸晉站定在法座之前，將手中的玉按在了凹刻紋圖之上。
下一刻，墨玉完美地鑲嵌入內。
幾乎是同一時間，法座之後，一道閃爍著白光的靈陣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又是陣法。”愛莉娜也走上了高臺，看著那道白陣。
“這道陣法直通神墓主殿前的主祭壇。”陸晉說。
話音落下，他從芥子囊裏拿出了兩枚小臂長的銀色錐釘，右手握著其中一枚，擡臂一揮，銀釘瞬間紮入法座旁的巖臺，消失了蹤跡。
與此同時，銀釘消失的地方升騰起一道白氣，迅速回歸陸晉的手中，融入他的皮膚中，成為一道印記。
愛莉娜認出了長釘。
那是類似於他們在佑林城中使用的定位瞬移轉換靈器。在限定的範圍內，他們可以瞬移來回。
只不過陸晉這次用的長釘，比佑林城時的空間戒指品階不知道要高出多少，這件秘寶是連同陸氏秘典一同存放在寶庫密室中的。
整座寶庫中，只有它，才能夠無視陸氏祭壇的禁制，定位成功。
愛莉娜從他手中接過剩下的那一枚，靈力灌入，同他一樣朝高臺揮釘，數秒後，手背也出現了一枚印記。
她先前與陸晉探討過進入神墓後的防範措施。
三族既然知道他們要去神墓，絕對已經在四周做好了準備，如果他們要在神墓門前截殺他們，憑他們兩個人修為，很難突圍。
但是有這兩根長釘在，他們可以嘗試無數次。
然而更糟糕的情況是，三族不打算在殿門前截殺他們，而是要跟隨他們進入神墓。
蔔楓說的“神國之門”，三鼎爭奪坤金紅瑯玕，當年逼殺陸氏全族的目的……
似乎這一切能夠隱隱約約地串聯起來。
“你說，他們究竟要做什麽呢？”愛莉娜拿出簪子，將腦後鋪散的長發盤緊。
陸晉：“橫豎，是和神族有關。”
神國之門。
世界上所有的門只有一個作用——作為通道的開關。
神界界門已經關閉不知道多少年月，徹底湮沒在了時光之中，如果三族的人是要把它打開，目的是為了什麽？
進入神界？
一群連飛升都沒有資格的人修，怎麽可能進入神界。
更讓人不安的是，他們是怎麽產生打開神界之門的想法的？
是找到了什麽東西，
還是有什麽人，在操縱著這一切？
就算進入了神界，他們又能得到什麽呢？
神族已經消亡殆盡，除了……最後一位女神遺留下的雙生神。
北洲神入墓沈眠至今，而西洲神……
西洲神的神墓覆蘇了。
難道是和西洲神有關？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陸晉站在白色靈陣前，視線放空：“神墓，我們必須要進入。”
愛莉娜沈重地點點頭。
即使知道前方陷阱重重，他們也不得不走。
陸晉要救出族人，找尋真相。
而她，要回家。
奧爾奇亞拉還在等著她，父王和仙子教母們都在等著她。
如果母後遺留在邊境的防禦靈陣消散了，隸屬於巫王布萊克·卡帕多西亞的黑巫師們必定進犯。
她必須要回去。
“我們走吧。”
*
白光散去的瞬間，愛莉娜沒有睜開眼，眉心卻緊緊皺在了一起。
一股寒氣襲鋪她的臉龐。
“什麽……”她喃喃著睜開眼。
下一刻震在當場。
只見遠處，一道宏偉至極的通天巨門矗立，無數神獸的浮雕踴躍其上，屬於神明的冰冷威嚴直直朝她壓來，陽光耀眼，仿佛為它披上一層金甲。
看見這扇巨門的一瞬間，愛莉娜的靈魂仿佛都顫抖了一下。
滄嵩秘境中的陸氏族地保護核心冰殿的外圍防禦宮殿跟隨每代家主心意變化，到了陸晉的父親，玄光君陸柏昭手上時，他將外圍宮殿修造成了北洲神墓的縮小版。
而那一扇冰霜大門也已經足夠震撼，
此時站在真正的神墓之門前，更是難以呼吸。
恢弘墓殿被群山環抱拱衛，此時她和陸晉正站在最深處，四面八方是奇跡般矗立於冰雪高峰之上的建築群落。
無盡的寂寥，唯有山雪同行。
到了神墓大殿前，愛莉娜明顯感覺到禁制之力更強了。
和陸晉對視一眼後，兩人開始靠近巨大的墓門。
他們一步步接近，可四周依舊沒有任何風吹草動，寂靜中帶著難言的恐怖。
“好安靜啊，”愛莉娜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他們是在等著我們開門吧。”
陸晉：“神墓之中的情況沒有人知道，進去了之後，生死難料。”
一旦進去了，誰勝誰負尚無定數。
說話間，他們踏上了最後一級臺階。
“唔！”站在左側的青年瞳中一縮，一聲痛呼之後跪倒在地！
“陸晉！”愛莉娜急忙上前扶住他：
“怎麽了？！又是……”
自從靠近北洲，他就時不時心臟劇痛。
偏偏還查不出緣由，且藥石無醫。
她和陸晉都清楚，這樣的異常狀況肯定和神墓脫不了幹系，但閱遍陸氏典籍，也沒有任何記載，從無盡雪原一直拖到了這裏。
“來。”愛莉娜扶著他慢慢坐下，撚著手帕擦去他額邊的冷汗。
陸晉此刻的臉色極度蒼白，呼吸沈重，像是在經受酷刑。
——這一次的疼痛比以往更加劇烈。
他的眉心緊皺著，雙瞳卻猛地爆發出淩厲的光采，眸色也轉化成赤金，沒有眨動，像是透著虛空望見什麽可怖的景象。
“九……”他的喉中溢出嘶啞的聲音。
愛莉娜沒有聽清：“什麽？”
“九——”
這一次，他的聲音清晰一點了，但還是很低啞。
“九？走？有？嗯？”愛莉娜湊近他，努力辨別他想說的話。
但沒等她聽清楚，約莫三秒後，陸晉身形一晃，面色迅速恢覆了正常，口中也不再囈語。
和之前一樣，短暫的痛苦與混亂之後，無名的疼痛如潮水般瞬間褪去，像是從未來過。
愛莉娜對這樣的情況也見怪不怪了，拉著他站了起來：“這次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麽？”
陸晉搖搖頭：“……沒有。”
說罷，他看向愛莉娜：“我是不是又說了什麽？”
“是。”愛莉娜點頭：“你說了……九？”
“九？只有一個字嗎？”
“嗯！聽不太清楚，但是最像九。”愛莉娜回答：“這是什麽意思呢？”
她的眼中滿是疑惑，兩人面面相覷數秒，最後決定暫時擱置這個問題。
“進去之後，或許就能知道了。”陸晉轉身，看向近在眼前的巨門。
說罷，他的右手擡起，下一刻，一株散發著柔和氣息的小珊瑚落在他的掌心。
——水系至寶，坤金紅瑯玕。
與此同時，他的左手虛空一握，扶桑烈日弓受召而出。
愛莉娜閉上雙眼，雙手交扣抵於頜下，叮的一聲脆響，代表木系至純之力的森羅坤元冠落在發頂。
木、火、水，三種極致元素之力聚齊。
與二十年前一模一樣的恐怖轟鳴聲再次響徹北洲大地上空，封印神族遺子的遠古墓穴向門前被襯托得無比渺小的兩道身影敞開了懷抱。
門後一片黑沈，比冰雪更加陰冷的氣息從深處湧出，幾乎要凝為實質，像是要將他們往裏拖。
八十裏外，西南方向第一高峰。
山頂處，站在最前方眺望天際的男人一襲飄逸白袍，外披一件銀紋鬥篷，幾絲枯發從兜帽邊滑出。
“上神，他們已經入墓了。”玉承天站在三米外，恭敬行禮。
延綿的群山中，隱匿著無數道蓄勢待發的身影。
白袍人輕笑一聲：“好。”
“最重要的一環，終於到位了。”
“出發吧。”
“是——”
“對了，”白袍人叫住正要退下的玉承天：“跟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孩，還是沒有查清楚來歷嗎？”
玉承天頓住腳步，思索一瞬，便答道：“沒有。只知道木靈谷的人極為看重她，口稱她為‘女仙’。”
“上神，是有什麽不妥嗎？”
白袍人沈默片刻，沒有正面回答他：“……你去吧。”
“……遵命。”
玉承天離去後，白袍人將鬥篷的兜帽緩緩褪下，右掌捂在額心處。
那個女孩，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看來，是與先前從那個名叫地球的小世界換魂過來的凡人，有些淵源了。
只可惜那個凡人的魂魄已經回歸了本體，記憶隨之消散，留在現在這個軀體內的只有一片空白。
“兄長，前八世，你從未有過道侶啊。”西洲神望著神墓的方向，笑容淡淡：
“有意思。”
“只可惜，再多的變數，也改變不了你的結局。”
他望著天空，最後一句話，不知是對口中的“兄長”說，還是在對天而嘆。
*
“嗒。嗒。嗒……”
黑暗與寂靜中，只有謹慎而緩慢的腳步聲在回蕩，疊加著輕微的呼吸聲。
愛莉娜感覺到全身越來越冰涼，她看不見任何東西，手中凝聚靈力想要試探，可所有的術法全部落入凝膠般的黑暗中，淹沒得無聲無息。
能夠讓她感受到生機與溫暖的，只有始終和身邊人緊扣的左手。
在這片恐怖的寂靜裏，他們是彼此唯一的慰藉。
“陸晉，”她的聲音在漆黑中仿佛都變小了：“我們走了多久了？”
“大概半個時辰了。”他的聲音倒是很穩，卻帶著顯而易見的沈重。
足足半個時辰，他們一直在這片黑暗裏漫無目的地行走。
更讓人不安的是，陸晉發現，自己的伴生秘境打不開了。
這裏沒有方向，沒有光源，難道這就是神墓中的防禦？活生生困死入墓之人？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這片黑暗中，是不是也鎖著二十年前進入這裏的陸氏族人？
“這樣走下去也不是辦法呀。”愛莉娜惆悵道：“我們要不要再用一次元素之力？”
三種極致元素能夠打開墓門，說不定也能讓他們脫困。
“不用。”陸晉忽地說。
“嗯？為什麽？”
“……因為我的心臟開始疼了。”他的話音瞬間轉變成痛苦。
“陸晉！”
在再次失去意識之前，陸晉右手一拉，將愛莉娜調轉了個方向：“直走……！”
愛莉娜顧不上其他的，一把把他的手臂撐在肩膀上，閉上雙眼以免被黑暗誤導方向，拖著陸晉一路朝他指的方向沖刺。
不知過了多久，愛莉娜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喉中泛起腥氣，刺目的光亮炸在眼前。
“唔！”她連忙閉起眼。
適應了兩秒後，才慢慢睜開。
視線聚焦後，身體猛地一震。
他們現在所處的宮殿，冰白一片，無窗無門，唯有巨大的殿柱聳立，遠處，一座冰霜凝成的巨棺赫然擺放在中央，棺旁，似乎有幾個色彩不一，漂浮懸空的光團。
神墓主殿。
“咳，咳……！”此時，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的陸晉恢覆了正常狀態。
“你好了？”愛莉娜驚喜地看著他，然而很快又有些失落：
“我們到了。”
陸晉慢慢站直身，點了點頭，隨後朝四周掃了一圈。
臉色也沈了下來。
空空蕩蕩的宮殿，和滄嵩秘境中陸氏傳下的核心冰殿很像，卻勝出百倍的壯觀。
而這裏，沒有絲毫人類留下的痕跡。
二十年前，那麽多進入神墓的陸氏族人，
在哪？
難道，真的都在剛剛那一片黑暗中嗎？還是說，在神墓的別處？
“陸晉……”愛莉娜看著他的神色，眼中帶上了擔憂。
“我沒事。”陸晉低頭，牽住她的手：“先過去看看吧。”
“等等，”愛莉娜有些猶豫：“這裏，會不會是陷阱？”
北洲神墓是一片宏偉的宮殿群。
可是，他們竟然直接在引起陸晉心臟疼痛的那股幻覺的指引下到了主殿。
這究竟是福是禍，是真是假？
陸晉沈默了片刻，開口道：“……那股感覺告訴我，這裏的確就是北洲神墓的主殿。”
他的語氣中有些疑慮。
很顯然，他也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愛莉娜心中不安，但還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就算是陷阱，他們也不得不去。
她看向他，點了點頭。
兩人警戒著，靠近那口巨棺，但奇異的是，屬於神族的封棺竟然沒有絲毫防禦，他們一路走過去，連一點抗拒的氣息都沒有感覺到。
距離神棺還有五十米的時候，愛莉娜看著棺旁飛懸的光團，一下握緊了身邊人的手。
“那是神器嗎？”她喃喃道：
“為什麽，只有五個？”
陸晉的目光也定在那處，眼神沈下。
金、木、水、火、土、空間、時間，總共七大元素。
可是神棺旁，竟然只有五件神器？
五十米的距離很短，很快，他們就站定在了神棺之前。
那五團光亮此時於他們而言可謂觸手可及。
愛莉娜有些呆呆地，看著空中集齊了藍綠黃紅金五色的神器光團，心一下墜到了谷底。
沒有黑和白。
時間和空間兩件神器，不在這裏。
“陸晉……”她呼喚他的聲音帶著顫抖：“這裏——”
沒有能夠讓她回家的東西。
站在她身邊的青年長臂一伸，把她抱緊懷裏：“別急。”
“開棺即可。”
話音落下三秒後，愛莉娜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整個人悚然一驚。
“你，你說什麽？”她用力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人：“開，棺？”
打開封印北洲神的神棺？
這有可能會釀成西洲在妖魔之禍下全洲覆滅的慘禍！
她擡起頭，卻發現站在她眼前的陸晉面色冷淡，雙眼也完全轉化成了金色，他看她的眼神裏，竟然帶著一抹悲愴與風霜。
……像是變了一個人。
“你在說什麽啊？”愛莉娜有些慌亂，更多的是警惕，腳步移動，擋在了神棺之前，臉色瞬間蒼白：
“你，你不是陸晉……who……你……”
“你是誰？！”她的語氣已經充滿了敵意。
“陸晉，”青年輕聲回答她的問題：“我是陸晉。”
他眼中的肯定全然不似作偽，面對她的不解，也沒有氣怒或著急，反而有些喜悅。
愛莉娜覺得自己簡直像在做夢，腦中一片混亂。
然而還沒等她思索幾秒，對面的“陸晉”長臂倏然一擡。
愛莉娜來不及反應這麽多，連忙凝聚靈力護住身後的神棺：“你休想打開它！”
陸晉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你就算擋在那裏，也阻止不了我的。”
愛莉娜看著他篤定的樣子，心中一亂，脫口而出一句：
“為，為什麽？”
“因為那是我的棺材。”青年笑著說完這一句，右臂一揮。
“什……”愛莉娜還沒有消化他話語中的信息，就清晰地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厚重的摩擦聲。
她疾速朝後轉身，卻只感受到棺蓋滑開帶起的風。
“轟！”足有數噸重的冰棺棺蓋砸落於地。
與此同時，愛莉娜眼前一黑，身體軟倒下去。
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
“姒塋，它們不會放過你的。”
是誰在說話？
“最後，你也會和我們一樣，徹底湮滅。”
好古老、威嚴的聲音，像是奧爾奇亞拉記載中，巨龍的沈吼。
“岐姜，這是神族應當服從的結局，我們已經造下了太多罪孽。”一道輕柔如風的女聲響起，作為回答。
女聲落下的一瞬間，愛莉娜睜開了眼睛。
她還沒有徹底反應過來身處何處，遠處的雲端，兩道身覆華芒的身影繼續對話。
“神族自混沌而來，執掌蒼生，有何罪孽？”威嚴的男聲不急不緩。
神族？愛莉娜的意識清醒了一點。
她現在的狀態，和當時進入母後的傳承記憶裏很像。
神墓中，冰棺轟然打開的景象又重回腦海。
所以，她現在是進入了神的記憶嗎？
雲端東側，被稱作姒塋的女神沈默了片刻：“六萬九千個小世界、一千四百大世界的覆滅，不算罪孽麽？”
“輪回來去，覆滅同時引來新生，你所言的那些，不過是神族應得的祭祀。”岐姜答。
“不，”姒塋嘆息了一聲：“神族憑喜惡決斷世理生死，致使界壁不存，時空無序，萬物倒顛。”
“父神已經身歸混沌，我們是時候追隨他而去了。”
此時，岐姜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沈怒：“大世界的界壁合力將我們的兄弟姐妹處以極刑，踐踏神族尊嚴，難道你要引頸待戮嗎？”
姒塋：“岐姜……”
“你是神族最後的女神，神族的回歸，將由你完成。”男聲打斷了她，斬釘截鐵。
最後的女神？
愛莉娜猛地一驚，定睛朝東側望去。
耀眼的光芒之下，女神柔水般絕麗的容顏映入她的眼中。
不會錯的。
這一位女神，就是母後記憶中，被修真界天道焚燒神魂的那位神。
原來她的名字叫姒塋。
下一刻，愛莉娜眼前再一晃。
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昏暗。
熔融的巖漿翻湧著，熔巖湖的中央，一道披著銀紗的身影背對著她，墨發披散而下，帶著無限悲哀。
在她的兩側，矗立著一黑一白兩座石臺，石臺之上，竟然是兩個與石臺同樣顏色的繈褓。
愛莉娜心頭一跳。
那兩個孩子，就是雙生神嗎？
忽地，銀紗身影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叫，洞中的巖漿也隨之翻滾。
與此同時，無數道遠古而來的聲音如魔咒一般回蕩在洞內，似乎是詛咒，似乎是哀求。
愛莉娜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驚懼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忽地，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愛莉娜呼吸一滯，猛地回頭，果不其然對上一張熟悉的面孔。
“你……”她看著他，有些無措。
陸晉望著她，聲音低沈：
“姒塋是神族中唯一一個沒有犯下罪孽，卻願意為神族贖罪的神，所以，以各個大世界的天道都對她網開一面，不打算用極刑來滅殺她，而是讓她自己回歸混沌之中。”
“然而，被天道處刑而滅的神族在臨死前紛紛將怨恨註入到她的神魂中，在神怨的逼迫與侵蝕下，姒塋違背了自己的意志，將神力分成了兩半，化作雙生神子，以期向天道覆仇，重開神界。”
“雙生神子中，一個繼承了神族的怨恨與覆蘇之志，一個繼承了姒塋贖清罪孽的意向。”
愛莉娜楞楞地，轉過頭望向湖中痛苦不已的姒塋，還有她身旁的那兩個繈褓：
“所以，你就是……”
陸晉指向右側的石臺：“那個就是我”
愛莉娜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可你是，那陸叔叔和玉阿姨……”她幾乎說不好話了。
陸晉是北洲神？北洲神是陸晉？
所以她和他千辛萬苦地去他自己的墓裏面拿他的東西？
陸晉不是人嗎？？
“父親和母親自然是誕育了我的人。”陸晉面色淡然：“北洲神墓的冰棺裏只是一副軀殼，存放著我的記憶。”
愛莉娜雙目呆滯，顯然需要時間消化這樣先進的理論。
“什麽記憶？”她喃喃問道。
“時光輪回的記憶。”陸晉一如往常地牽住她的手，輕聲答道。
“輪回？”
“這是我的第九世。”
他語出如驚雷，瞬間炸懵了她，久久不能言語。
陸晉手一揮，場景變換到了雲端，拉著愛莉娜坐了下來。
他接著說：“西洲神子早晚會破墓而出，執行覆蘇神族的計劃，重開神界之門的方法是祭祀神族的魂魄，這也是為什麽神怨要姒塋將神力一分為二，化作雙子。”
愛莉娜倒吸一口涼氣：“它們要把你……”
“是的，我是作為打開界門的祭品誕生的，由於是附屬，我的力量遠不及西洲神子，在成為‘陸晉’之前，甚至沒有自己的意識。”陸晉說：
“在西洲神墓覆蘇的那一年，修真界天道喚醒了我，將我的魂魄投入了輪回，神墓的封鎖也隨之啟動，天道選出了四個有成仙之質的修士，讓他們的血脈世代負責看守神墓。”
於是，人族史冊記載，西洲爆發妖魔之亂的同時，北洲也變為了生靈禁地。
“輪回為人需要的時間很漫長，西洲神無法插手輪回找到我的魂魄，所以只能蟄伏，在此期間，修真界算是維持了一段時間的太平。”
“但是，當我再世為人之後，動蕩就開始了。”
愛莉娜怔怔地看著他：“這是你的第九世，那你的前八世，是怎麽樣的？”
聽到她的問題，陸晉沈默了一下，回答道：“被殺死了。”
短短四個字，就讓她的眼睛湧起了淚：“那，我呢？”
“沒有你。”陸晉握著她的手，似乎是遺憾，又像是慶幸：“那八世裏，我沒能遇到你。”
形單影只，獨來獨往。
但好在，今生遇到了。
愛莉娜再也忍不住，朝他撲過去，兩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你是不是很奇怪，時間和空間神器為什麽不在神棺外。”陸晉抱著她，大掌輕輕按著她的後腦：
“姒塋和天道把時間神器鑲嵌在了我魂魄的心臟之中，一旦我死了，神器就會感應到，立刻時光倒轉，重啟輪回，直到我找到徹底覆滅神族覆蘇計劃為止。”
“愛莉娜，”他半闔著眼，感受著她帶來的溫暖：
“這是我最快樂的一世。”
“謝謝你。”
愛莉娜的眼淚不斷滑落，卻沒有失態，只是默默抓緊他背後的衣服。
她安靜了幾秒，忽地開口：“……啟動神器，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陸晉說，每一世，他死後，時間神器會出現扭轉輪回。
即便是最普通的低階法器，也要有靈力才能催動。
那麽，催動時間神器的東西，是什麽？
似乎是知道瞞不過她，陸晉沈默了一會兒，開了口：
“是我的神魂之力。”
愛莉娜的雙眼倏地放空，像是有些麻木，聲音難以察覺地顫抖：“那，神魂之力……能夠恢覆嗎？”
“……能，”他答道：“可是，太慢了。”
他魂魄修覆的速度，遠遠彌補不了啟動時間神器帶來的缺損。
“愛莉娜，這是我最後一世了。”
如果這一世死亡，那就是真正的永遠湮滅。
寂靜持續了很久，愛莉娜才慢慢坐直身，臉上是已經幹涸的淚痕。
周圍的場景飛速旋轉，眨眼間，他們又回到了主殿神棺旁。
“他們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愛莉娜恢覆了冷靜：“外面有神墓防禦，拖延的時間足夠我們離開了。”
陸晉：“說起來，這一世我來到神墓的時間比前八世要早很多。”
“前八世，我都是修煉到了渡劫期才進入了北洲。”
愛莉娜聽到這話，心裏直抽抽。
前八世都是渡劫期才來的，還被……
可是現在他們只有出竅期啊！
簡直是必死無疑。
“快快快，我們得快點走了！”
“別急。”他好笑地揉揉她的發頂，擡步走到神棺前，向下探去。
棺內，是一個和他容貌一致的男人，他的雙手交握在腹部，掌下壓著一塊小小的彎月狀的鏡片。
陸晉將手伸進神棺中，將那片有些黯淡的鏡子碎片拿了出來。
“這是？”愛莉娜看著他手上的東西。
“這是空間神器鴻天鏡的碎片。”他答道：
“這裏只有一小塊，大概九分之一，另外的在西洲神的手上。”
陸晉將鴻天鏡的碎片交到愛莉娜的手中，眼中閃過歉意：
“這塊碎片效用肯定遠不及完整的神器，可能不能讓你回去，但可以讓你溝通原本的世界。”
“另外的鏡子，等到時機成熟，我們就去……”
“就去如何啊？”一道溫和的男聲從宮殿盡頭傳來：
“兄長，這一世，你的修為可是遠不如前八次啊。”
這道聲音如摧魂魔咒，愛莉娜一瞬間如墜冰窖，而陸晉一下攥緊了拳。
兩人緩緩轉過身，朝前望去。
遠處，男修微笑著一步步走來，身後，一個又一個身著氏族族紋的修士跟隨在他身後。
在看見白袍男修面容的一瞬間，愛莉娜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你……！”
“哦？”
顧素然，準確來說是占據了顧素然身體的西洲神將視線轉移到愛莉娜的身上，笑容愈盛：“你認識這具身體？果然。”
“看來你們和那個小世界的凡人有些交情啊。”
“你把地球的顧素然先生怎麽樣了？”愛莉娜心中的恐懼消退，眼神恢覆平靜：“他和修真界的顧素然，都被你殺死了嗎？”
像是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冷靜下來，還敢質問他，西洲神楞了一下，撫掌大笑：
“我回答你的問題，當作是見面禮了，畢竟要說起來，按照人族的規矩，我還得管你個小女娃叫長嫂！”
“小世界的凡人還活著，這裏的顧素然已經為神族獻祭了。”
愛莉娜眼中幾乎要冒火，恨不得往那張熟悉卻陌生的臉上潑冷水。
誰是你個壞東西的長嫂！呸呸呸！晦氣晦氣！
身旁，陸晉始終一言不發，只是看著遠處的西洲神。
愛莉娜努力調整著呼吸，對面是死亡，身後卻沒有退路，此時她的神經已經緊繃到了極致。
她試圖啟動釘在陸氏祭壇秘境中的長釘法器，但意料之中的沒有成功。
北洲神墓隔絕了靈器與主人的感知。
陸晉作為主人，在這裏也是連伴生秘境都無法進入。
西洲神看著一直沈默的陸晉，眼中劃過一絲憐憫。
“兄長，”他笑著說：“這一世，你在二十多年前就該死了，能活到今天，你也該知足了。”
“畢竟你只是個祭品而已，與豬羊何異啊。”
他的話音落下，陸晉的眼神都沒動彈一下，像是對這個殺了自己八次的人所有侮辱都免疫了。
然而愛莉娜怒火直燒心頭，緊張都被暫時壓了下去。
畢竟現在都要死了，還怕個啥！
“你連自己的身體都沒有，躲在別人的軀殼裏幹見不得人的事，你也不嫌你自己惡心！呸！”她的聲音非常洪亮，穿耳而入。
最後的那個字不停地在空蕩蕩的宮殿裏來回旋轉。
愛莉娜說的話其實難聽程度比不上西洲神的“豬羊祭品活夠該死”論，然而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對面黑壓壓一群人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打頭的三氏族家主們尤甚。
這女子好大的膽子！
沒有自己的身體，是眼前這位喜怒無常的西洲神子，
最忌諱的一件事。
西洲神勾起的唇角慢慢放了下來。
當年他從西洲神墓中醒來，只踏出了墓門一步，神軀就被天道劈得粉碎，再也無法覆原，連帶著神魂，也遭受了重創。
所幸，被神怨操控的姒塋，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將空間神器分離了一大半放在他身邊。
憑借著鴻天鏡，他總算遁出了修真界這個大世界，前往不起眼的小世界恢覆神魂之力。
走之前，他制作出了無數本“上古遺留功法”，散落在這個世界的隱秘角落中。
只要有人拿到並修煉，就會成為他在修真界的備用軀體之一。
這一世，這具叫顧素然的身體非常適合他，在某個遙遠的小世界，還有一個能與之產生共鳴的凡人顧素然。
在修真界顧素然修煉所謂的上古劍譜的時候，他侵入了他的靈魂，又通過界壁，和地球的顧素然換魂。
地球顧素然來到修真界維持軀體生機，他則融入修真界顧素然的魂魄中，前往小世界地球補充神魂力量。
多麽完美的設計。
他已經這樣做了無數回。
然而，再完美，他的本軀，也回不來了。
“放肆。”宮殿盡頭，西洲神子冷冷吐出兩個字。
下一瞬，一股屬於神族的威壓從天而降，金光如有實質，殺意沸騰！
“嗡——！”在即將被碾壓成肉泥的前一刻，神棺之上，五團包裹著神器的光亮飛旋而起，穩穩擋在愛莉娜和陸晉的上方！
“拿著鴻天鏡，快走！”陸晉終於開口了，此時他的雙手結成印記，操縱著五神器。
愛莉娜唇角流下鮮血，將手中的碎片塞入他的懷中，聲音已經啞了：“你走！”
隨後雙手綻放出靈光，打入他體內，為他提供力量：“你不走，一切都完了！”
陸晉如果死了，天道這麽多年的布置就全部白費了，前八世也白白被殺了。
再也沒有人能阻止對面的西洲神子。
“愛莉娜……”神魂之力飛速流逝，陸晉的氣息漸弱。
“真是感天動地的……情意。”手都沒擡一下的西洲神子眼中冰冷：不過今天，你們必死無疑。”
尾音落下，他手中出現一把通體深黑的長劍。
長劍現世的一瞬間，似乎有隱約雷鳴自穹頂之外傳來，與此同時，身後三族的修士飛速退回通往主殿的黑暗之中。
神子右手持劍，轉腕朝地狠狠一刺，古劍頓生日月輝！
恐怖的神力化作千萬道劍光朝神棺前的兩人襲去——
劍光十中有九目標直指操縱神器的青年。
神力侵蝕的劇痛比氣浪掀起的風來得更快，愛莉娜的眼前，五神器凝成的防禦網一層層破碎。
劍光來到了她和陸晉的身前。
“不——”
“轟——！！！”洶湧紫光劈裂天際，斬碎穹頂，直降而下！
九霄紫雷狠狠砸在神棺之前，狂風塵浪喧囂炸起，整座主殿幾乎被一分作二。
持劍而立的西洲神子一揮袖，淩厲眼神直射天際：“天，道！”
九霄紫雷凝聚而成的雷網後，少女帶著痛苦的咳喘聲響起：
“陸晉，咳咳！陸晉……”
愛莉娜顧不上身體的劇痛，撐起身，抹了把眼睛，朝身側看去。
亂石塵土中，青年靜靜地仰躺在地面上，渾身浸透鮮血，面容慘白，。
……沒有了氣息。
愛莉娜的手輕輕按在他的頸間，隨後像是觸電了一樣收回，連呼吸都開始顫抖。
“……陸，晉？”她的語調已經不成音，混亂嘶啞。
“啊，”西洲神子微笑起來：“死了。”
他感受到了，無力再次啟動時間神器，欲要脫離軀體而出的，北洲神子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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